參訪樂生心得
文/婦女新知基金會實習生、巴黎政治學院大一 簡伶安
為什麼要關心社會議題?為了不讓自己麻木嗎?感同身受以後,我們怎麼前進、怎麽思考?
公共議題的產生,如果是社會上兩群人對於「問題」定義分歧的結果,我們應該思考是——是什麼讓我們站在現在的位置,選擇了這個觀點(事實)?
第一次聽到樂生療養院的議題時我高三,對於公共事務已經開始關心與接觸,但還缺乏思考的框架和深度的啟發。聽到暑假的聯合參訪有機會能到樂生看看,讓我非常期待也很忐忑。
參訪的過程相當順利,樂青的姊姊鉅細靡遺地講述樂生療養院的每一步、每一隅的歷史。
我們遇到了好幾個上了年紀的伯伯和婆婆,他們都非常開心熱心地和我們打招呼,或邀請我們到家裡參觀、或和我們介紹他的手工藝作品。他們笑起來的樣子比年輕人年輕,卻有一種不容置疑的堅毅。看著他們雲淡風輕的述說,青少年時期的某一天在學校突然被抓走,上手銬(而他身為消防副隊長,在鎮上有份量的爸爸完全束手無策)從此和家人分離三四五十年,心裡很複雜。我是抗拒這樣無聲無息直擊心臟的共感的。
我的筆記通常只寫思考的關鍵字,但當樂青的姊姊開始介紹院民身體上的病痛時,我想要盡量完整地寫下來。軟骨退化、鼻樑塌陷。末梢神經失去知覺、做飯、截肢、無痛覺。行動能力受限。失明、重聽。無法眨眼、極度畏光。無法上學、不識字、智力退化。
透過寫下來,我提醒自己不要忘記今天的共感,人都是健忘的,我害怕忘記。同時我想提醒自己,即使病痛在身,他們仍然以每天起床、認真生活的形式在抗爭,這一群在政府眼中行將就木、在當地居民心中阻礙經濟發展的病人更是罪人。
樂青的姊姊說,院民們第一次聽到「人權」的時候,不僅以為它和自己很遙遠,更不認為自己也有人應有權利。是因為長期受到病人式的對待嗎?或因為病人身分所帶來的痛楚,讓他們再也沒辦法享受一般人的生活方式已經太久太久,而習以為常的劃分出人與病人了?或許人權一詞對他們來說遙遠陌生,但在我心中每一個院民為他們生命尊嚴奮鬥的方式,都是他們生而為人的證明。
不只是病人,是人。
我相信能串連起所有曾活在世界上的億萬人類最重要的一件事,就是我們對尊嚴(Dignity)和認同(Recognition)深深的渴望。我們需要被有尊嚴地對待,我們渴望特定的身份被認同;樂生的院民需要的和渴望的,是我們與身俱來幸運所以未曾思考的「人的身分」的認同。
或許你會問,如果今天世界上的人們都有相同的需求,樂生怎麼還會是個議題。
我想,簡單版的答案是,那些擁有更多的人們、為人尊嚴是與生俱來的人們,在擴大自己利益範疇時忘記了他們的幸運,忘記有些事情對於有些人來說,是需要從頭爭取的。
今天,樂生議題天秤的兩端是「97位院民身為人的尊嚴與需求」和「政府、新莊住民、私企的經濟利益」。每一個和樂生相關的決策、建設背後是令人難以喘息的「公共利益」。公共利益是誰的公共?曾經考慮到這一群院民的需求了嗎?不要說個人需求,97人的需求夠公共嗎?十年內的曾經,97人是超過400人,但400 人的需求對天秤來說,好像也不足以抗衡另一端龐大的經濟利益。
有一天,北台灣將會多一個「漢生病人權園區」的景點(撥款、選址、設計都出來了)。這是我們要的轉型正義嗎?繼續漠視這一群還活著的人,然後把經費拿來蓋冰冷的人權園區?不好好修繕曾經被迫害的歷史重要地跡(樂生舊院區),花錢來蓋讓觀光客體驗住在樂生的青旅館?
我想回到最開始的問題:如果公共議題的產生,是社會上兩群人對於「問題」定義分歧的結果,是什麼讓我選擇站在現在的位置、看到這樣的觀點、並提出這篇文章的每個問題?這是我在關心每個我所關心的議題時,不曾停止反思的問題。
對於站在天秤另一遍的人,「樂生院民」才是問題。他們不停的找公部門麻煩,已經給了他們地方住、幫他們蓋了醫院、甚至還有人權園區,為什麼不停止抗爭?他們才不懂這些建設的重要性。
但你們問過嗎?在下這些「為他們好」的決策前,決策者問過他們要的是什麼嗎?把院民趕出有生活娛樂空間的三合院後,你們蓋起暫居的鐵皮屋,說,我們有給你住的地方;把資源從舊醫院撤到新醫院,強迫院民要離開院區看病後,說,看看這棟新的醫療大樓,政府正在照顧你們的需求。
每一個個體都是複雜、美麗而有情感和情緒的。
社會運動和社會議題是複雜的,沒有辦法用一篇報導或一篇文章呈現。在議題背後的人們是立體的,不是圖像更不只是一兩個形容詞。這些立體的美麗的人們有他們的故事、他們的需求、他們的難言之隱、他們的歷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