婚姻家庭

 文／趙文瑾  婦女新知基金會開拓組主任

那一天晚上回到家，一如往常，覺得自己累的像條爛抹布一樣。打開電腦，登入facebook，看到首頁上的留言來了個新訊息，是好消息，我看著螢幕微笑，放鬆的往椅背上一倒。真好，終於……

那是Susan，是那個不管天氣晴雨，無論修法進度好壞，身上總有滿滿熱情活力的Susan。我幾乎可以想像她是用什麼樣的興奮，「一指神功」的在鍵盤上用力敲下她的留言。‎她一定在戶政事務所就高興的教育那裡的工作人員，現在法律已經改了！可以自己決定從母姓了喔！她一定在回家的路上就告訴她的左鄰右舍，那些看著她多年來獨力撫養小孩，看著她一股腦投入修法的老朋友們，現在一定都知道了。都笑著說恭喜吧！

「5/24日成年人改姓成功了。領到新身分證了。哈~~萬歲...」

那樣的活力四射與爽朗，看著她的留言，我彷彿也被包圍在南台灣的大太陽下。我記得她為了來台北開記者會，特地畫上了很正式的桃紅色眼影，雖然穿著套裝有點拘束，但是擁抱人總是溫暖而堅定。

我聽得見妳大聲喊萬歲喔！真的！雖然我在木柵，烏雲把天空壓了一整天，現在又有細細的雨，要下不下，欲走還留。但我真的聽的見喔。

就像那一天，我知道Crystal有多緊張。新法通過後，她說，她要再上一次法院，小朋友才三歲，但是爸爸對他不聞不問，支持她養育小孩的娘家，非常希望可以改姓。之前也上過法庭，也試圖說過自己的委屈，但是法官跟她說：「妳會再嫁嗎？妳要是再嫁了，要改姓再來。」訪談時，她看著攝影機，又看向遠方。一個鐘頭前，她還在法庭上，直到法官直接說請坐之前，她不知道該站著還是坐下。

Crystal每一次說話都盡力微笑，即便是落淚的前一秒。我向來很討厭把女人比作花，但是Crystal如此安靜、溫婉、堅毅，她奔忙在俗事煙塵的擾嚷裡，卻依然保持著一種平和的靜謐。我實在沒有辦法不想到，她就像六月裡，車水馬龍的街道上，豔陽、灰塵、車聲四處蒸騰。而我們總是從哪個轉角匆匆走過，卻又驀然回首，甚至停下來尋找的那一縷幽幽茉莉香。

法官說：「那麼，就把妳的戶籍謄本補來吧，讓我看一下妳是否真的跟娘家的人住在一起。」走出法庭，Crystal緊張的的身體還不敢放鬆，直到我們拍著她的肩膀，直到法律諮詢志工慧珍姐肯定的跟她說，沒有問題的，趕快補件，聽起來像是會過的！她才鬆了一口氣，笑了起來。

別擔心了，一定沒有問題的，我們都等妳的好消息！

我們都希望有好消息，我們都希望經歷過這一次的努力，更相信自己有改變社會的勇氣與力量。是因為相信自己，力量才真正巨大。

攤開《蘋果日報》，看到Caroline氣呼呼的又上了報，不過這一次跟姓氏無關，而是因為學費的制度她覺得不滿。氣梗於胸，非吐不快，她自己去找了當初採訪從母姓故事的記者，嘩啦嘩啦把她的想法全講出來。修法通過的記者會那天，Caroline把她甫上高中的兒子給帶了來，她說，一開始，也覺得兒子一定要跟自己姓不可，但是經過這一次的經驗，她想，一切讓孩子成年後自己決定吧。法通過了，她很高興，因為她幫兒子爭取到了自己決定姓氏的權利。

這就是這些女人，辛辛苦苦了兩年多，為自己所做的事情。也許對於社會、對於龐大的律法，修改一點點法條沒有什麼，每天都有不同的新聞在發生，有影響更多人的決策在進行。但是對於她們來說，這就是她們為了自己，為了其他處於相同處境中的女人，所努力達到的，生命中一點小小正義。

也許很快就被人遺忘，也許高興一下後又恢復平淡，又有新的困境要去面對和煩惱。新聞的洪流中，她們的故事一瞬間就被衝刷掉。但是對於我們每天每天要面對的生活來說，能夠在密實的牆壁上鑿開一個小角，陽光，一瞬間就撒進來了。

後記：
8月6日深夜，Crystal結束加班，去警察局領取她的法院掛號。我接到電話時，她的聲音微微顫抖。她說，終於過了。相對於Crystal的克制與壓抑，週一消息傳回來，所有人都大叫「終於過了！」，然後一如往常的，因為興奮，又陷入七嘴八舌的吵雜與混亂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