婚姻家庭

編按：

2007年著名的洗門風事件後，我們再次拾回「婚外性除刑罰」這個停滯已久的議題，並展開全台座談，闡明此運動的內涵與訴求，以擴大結盟、爭取社會支持。2009年，我們規劃了高雄與台中兩場平台會議，也應新竹市婦女社區大學之邀，到新竹和當地民眾對談，三場都獲得民眾熱烈的回應。這一期與下一期會訊，我們將分享高雄場與台中場會議的精彩發言。

一、主辦單位：婦女新知基金會、高雄市婦女新知協會

二、時間：

2009年09月18日（五）下午一點三十分至五點

三、地點：高雄市婦女館（高雄市九如一路777號 B1視聽室）

主持人：

馮珮（高雄市婦女新知協會理事長）

與談人：

葉麗華（高雄市晚晴婦女協會 理事長）

譚 陽 （高雄市天晴女性願景協會 理事長）

楊幸真（樹德科大人類性學所 副教授）

陳美華（中山大學社會所助理教授）

沈秀華（清華大學社會所助理教授；婦女新知基金會常務董事）

范雲 (婦女新知基金會董事長；台灣大學社會所助理教授)

本次會議討論非常踴躍，參與者有婦女團體代表、學生、立法委員、基層婦女將近50人，對於是否該廢除刑事通姦罪，正反兩方有非常強烈的意見，但最終與會人員都能同意，刑事通姦罪無法挽回婚姻情感，婚後的財產保障才是元配真正關心的議題。

從事婚姻輔導素來有名的高雄市晚晴婦女協會理事長葉麗華，一開始就表明廢除通姦罪的疑慮，她認為即便通姦罪目前朝向證據從嚴認定，成功定罪的難度很高，但是對一般社會大眾仍具有嚇阻作用，而且也是維繫婚姻道德的基本原則，對維持婚姻和諧有一定的催化作用。不過，如果真的要朝向廢除刑事通姦罪，高雄晚晴認為，一定要設有配套措施，避免婚姻解體。

同樣是服務婚變女性多年的高雄市天晴女性遠景協會理事長譚揚，則和葉理事長抱持全然不同的觀點。譚理事長以自己走過婚姻的心路歷程，以及長年陪伴失婚婦女的經驗，認為婦女如果只是想出一口怨氣，想讓先生知道自己做錯了，提告通姦罪絕對不是好辦法，因為提告通姦罪換來的，可能是雙方再也無法挽回的冰冷感情，而且為了抓姦成功而求助徵信社，可能導致傾家蕩產。譚理事長最後語重心長的勸先生外遇的婦女，不要相信徵信社的不實廣告，抓姦不可能挽救婚姻危機，更不可能贏回先生的心，女人情感獨立才是上上策。

樹德科技大學性學研究所楊幸真助理教授，則從情感教育層面著手，認為現代的情感教育只教導大學生如何好好分手，卻沒有教導已婚者如何面對配偶外遇與好好離婚，通姦罪存在帶給社會的教育意義，是報復的情感文化，是教導與鼓勵社會大眾用「抓姦」、「提告」處理配偶外遇，這應當不是教育工作者樂見的。

中山大學社會所助理教授陳美華則非常堅定的表示，她想不出任何理由可以不廢除通姦罪，而且她認為反對者至今沒有提出具體的配套內容，目前提出的財產保障與子女監護權問題，都已經能在現有的民法下解決。

此外，美華更關注通姦罪可能牽連的無辜第三人，例如，著名的師大女學生案，就是原本是被老師性騷擾的受害女學生，最後竟反被師母提告通姦罪，最後通姦罪成功定罪，還得負擔50萬精神損害賠償。除此之外，還有第三者生下的私生子，因為怕被元配知道不敢報戶口，導致這些帶著道德污名出生的孩子，一出生就被剝奪社會福利、健康保險與受教權。因此，美華提醒擁護通姦罪的人，不能只顧著鞏固一夫一妻婚姻體制，還必須考慮到通姦罪下的無辜受害者。

如果談到性別，美華認為通姦罪根本無法懲治有權有錢的男人，王永慶和孫道存公然觸犯重婚罪與通姦罪，但法律拿他們沒輒；反而是不久前的新聞，才報導一位通姦的已婚婦女，因為害怕通姦污名，甚至親手殺了自己才四個月的孩子。

因此美華認為，通姦罪無論出自什麼名目而存在，現今都只剩下道德懲罰的意涵，懲罰跨越性道德界線的男人與女人，有道德瑕疵的非婚生子，以及促進徵信社蓬勃發展。如果以這個角度來看，美華開玩笑的建議，應該告國家牟利徵信業者。

最後，美華以摩梭族的走婚文化為例，說明外遇的背叛與嫉妒情緒，都構連到我們如何想像婚姻生活與愛情，如果愛情一定只能容許兩人成行，而且一定要愛到死為止，那麼親密情感路上，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。

清華大學社會所助理教授，也是婦女新知的常務董事沈秀華，從台商包二奶的現象切入此主題，由於中國沒有通姦罪，台灣人在中國通姦也無法處罰，因此台商太太知道先生在大陸包二奶，很少會想到離婚或提告通姦，反而是想到如何保住財產，顯示經濟面向仍是元配最關心的。

此外，秀華也提出她對台商家庭的觀察，她認為當台商太太以「給孩子一個完整的家」來論述自己不離婚的理由時，她們不見得期待與先生還有情感聯繫，也不見得是考量孩子是否有父愛，主要的考量仍是經濟，以及維持家庭在形式上的完整性，此外，秀華認為這和台商太太對自己的情慾想像有關，她們多認為下一個男人不會更好，因此寧可選擇維持現狀，一動不如一靜。

婦女新知基金會董事長，也是台灣大學社會所助理教授范雲強調，新知之所以呼籲廢除通姦罪，不是站在特定女人的立場，而是看見通姦罪對社會不同處境的女人與小孩的傷害。

范雲先從歷史與社會的角度談通姦罪的發展，她提到在民初，通姦罪只懲罰偷情的女人，因為女人通姦意味著侵害先生對太太的性權，而且通姦罪的存在是為了確保子嗣的純正性，因此，這個在現今看似維護性道德的法律，其實是為了服務男性宗法社會下男人的財產權，是偷竊太太子宮的行為，因此與偷竊罪、強盜罪相同，都必須以刑法來規範。

但隨著社會發展，通姦罪存在的正當性，逐漸被認為是要維護婚姻道德，但這個說法很容易被攻破，因為從經驗來看，通姦罪根本無法防堵外遇通姦。更何況，如果通姦罪只是要維繫情感道德，處理外遇造成的情感受傷，動用刑法也未免太過嚴重。因此，范雲再次強調，外遇行為應該回到民法解決，不應該動用刑法處理。

范雲最後回應反對者的訴求，強調婦女新知基金會已經努力推動民法親屬編修法十多年，在子女親權行使、夫妻財產分配與民法求償上，已經給予配偶足夠的財產保障；此外，分居制度雖然還在研議，但是裁判離婚也已朝向破綻主義，這兩年，已經有超過百分之五十的離婚案件採重大事由判離，顯示離婚已經不如過往困難，不見得要靠抓姦才能達到離婚目的。

最後，范雲認為應該為通姦除罪運動正名，因為在道德上，通姦確實違背婚姻誠信原則，仍有可議空間，但我們的訴求是廢除刑法，因此應該改成「外遇除刑罰」。

擔當重任的主持人，高雄市婦女新知協會理事長馮佩總結表示，從法理的角度討論，高雄新知協會支持廢除刑事通姦罪，讓婚姻回歸民法；但是在法律實質操作上，配套是不是真的足夠則需要再討論，例如：是否有更好的措施防止脫產，婦女的財產權才真的能獲得實質保障。

 與談人發言結束後，進入此次平台會議最精彩的綜合對談時間。一位晚晴姊妹氣憤的表示，元配並不如與談人所說的，氣焰高張的去抓姦，反而是在過程中被先生百般糟蹋與受盡屈辱，她認為沒有經歷過配偶外遇痛苦的人，不會瞭解過程的辛酸。另外一位家和專線志工也表示她對廢除刑事通姦罪的疑慮，她分享一個朋友的經歷，當初因為抓姦成功，先生怕朋友提告，因此把名下房子過戶給朋友，她憂心一旦通姦罪廢了，先生恐怕有恃無恐，太太就再也沒有籌碼得到財產保障了。

不過，天晴協會總幹事則發言強調，她們的服務理念是勸阻姊妹不要抓姦，因為兩個女人互賞巴掌的戲應該停止了，而且抓姦完全無助於改善姊妹的處境，她們寧可讓姊妹瞭解自身的法律處境，再理智的評估自己要怎麼做，而且從多年陪伴姊妹的經驗，她認為只有當姊妹情感獨立、經濟獨立、知識獨立、人格獨立之後，才能真正面對婚姻困境，走出婚姻，再次找到自己人生的幸福。

最後，高雄醫學院性別所助理教授王秀雲，提出一個婚姻的歷史觀點供大家思考。在中古世紀，結婚是以經濟利益為起點，妳有一條牛，我有一塊地，所以兩個人合夥經營，不合就拆夥；但現代社會並非如此，兩個人因為愛情而結合，因為情感破滅才談財產，但這個時機談財產其實很不適合，因為情感已經受傷了，所以情感傷害越多，就希望財產補償越多。秀雲認為，如果依舊把感情與婚姻緊緊綁在一起，那麼分手的傷害就會很大。

面對聽眾的質疑和問題，美華不改犀利的嘲諷，強調我們社會實在很愛談戀愛，又強調婚姻幸福很重要，讓單身、背叛顯得很負面、不正常，但明明單身者到處都是，背叛也天天發生。而且至今我們仍在談封閉的一對一關係，好像結了婚就一了百了，但親密關係其實可以有很不同的安排與想像，也是有一女與二男共組家庭的例子。

此外，美華也針對反對者談的財產保障回應，認為脫產不是只發生在外遇男人身上，那些捲走外籍勞工血汗錢的老闆，也是有脫產問題，這是制度性如何防堵脫產的問題，不應該用這個理由阻擋廢除通姦罪。

美華最後用「全民公敵」生動得描繪刑事罪的效果：國家可以動用警察司法偵察系統主動介入，限制人民的自由權與財產權，並提醒我們在允許國家動用此強制手段時應該三思。

針對元配認為應該要有財產保障的要求，秀華從幾個面向回應質疑的聲音。首先，她認為即便少數人可以用通姦罪威脅先生獲得財產，但不代表這條法律應該存在，必須同時顧及通姦罪存在的負面影響，此外，不是每個外遇者都有錢，沒有錢的人或許根本不怕被告，因為沒錢可賠。在考量刑法適切性時，也必須考慮國家資源的運用，如果刑法是為了矯正人民的行為，把人抓起來關幾個月，也不會改正一個人的外遇行為。最後，如果國家真的想要管人民的道德情感，為什麼不管同性戀與未婚的異性戀情侶的情感，她們也有情感背叛問題，也會受到傷害，為什麼國家單單處罰婚姻內的情感與性背叛？

范雲總結這一場精彩的討論，認為愛情本來就充滿變動，法律無法處理情感問題應該是大家的共識，就財產保障的部分，晚晴協會認為應該提高贍養費給付，再談廢除通姦罪，但是范雲認為，打造離婚後財產公平分配的制度是婦女新知基金會長期努力的目標，但這不該阻饒我們繼續推動外遇除刑罰，希望能夠獲得大家的支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