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廢除美麗統一綱領 「瘦身整型大自爆」】女人 胸部 大和解
文/胡淑雯 婦女新知基金會董事、作家
胸部曾經是自由的,當它還小的時候。平靜如草原裡的野花,兀自生長,不為誰的眼光服務,不怕意識干擾,不受論述侵犯。直到它隆起,將我們從爸爸的膝蓋上趕下來;接著,彷彿成年禮後拋棄乳名,我們不再喊它ㄋㄟㄋㄟ,改稱胸部,另暗號咪咪,與姐妹們互通聲息。
男性品評女性的胸部,管她叫奶子,叫波,哥兒們竊竊私嚷著哪個夠看哪個俏,或公開議論哪個平庸哪個不夠瞧。男性目光將胸部層層綑綁,收束在「一個」意義上:性器官;並且將她理想化--垂不得老不得病不得,柔軟如水細白如瓷。
當一個女人說:我想要一對標準的胸部,這所謂「標準」往往是「不尋常」。不尋常的尺寸、不尋常的堅挺、不尋常的色澤,綿綿密密編織在想像之上的「美」,排除一個又一個真實的女人,變成一種暴政。粉紅色的暴政。胸部,在男性目光與商品論述的管理下,成為女人最公開的隱私。
於是,我們學會在遮掩間賣弄,在賣弄間遮掩,一丁一點遺忘胸部的樣貌。我們嚴厲地審視她,挑剔她,如呼吸般不得不然。我們嫌棄她,如嫌棄自己卑酸的身世,不名譽的家庭,不成才的孩子。
我們虛構自己的胸部如虛構另一個自我,撒謊、作假、膨脹、誇大。有人求助外科手術,隆乳,以健康借換尺寸;多數人則下意識地購買大一號的胸罩,再輔以軟墊或想像,填補那
一兩公分的空虛。胸部的使命,彷彿在於撐滿那永遠不夠滿的胸罩,一如灰姑娘的幸福,單單繫於那一隻金履鞋。
或許可以這麼說:女人不擁有胸部,是胸部擁有女人並主導世界對女人的觀感。胸部長於我們的肉身,卻反過來剝奪了我們的獨特性,讓我們成為物,陌生的物。
突然有一天,我們看著自己赤裸的身坦露的乳,驚見乳頭恍如豎起的眼睛,堆滿問號回瞪著自己的雙眼,靜靜地抱怨,悠悠地抗議。然後我們會想起小時後,想起許多年前自媽媽手中遞來的第一件胸罩,想著它如何支撐起成長的感覺,然後甜甜憶起某一段「二壘的歲月」:原來,胸部曾經是我們的慾望樞紐,原來,她是這樣忠誠溫柔的伴侶,給予我們無法度量的歡愉。
我們一路小心規範著胸部,壓制她無可控制的變化,一路誤解、疏離她。然而這個世界成功地挑撥我們與胸部的關係,令我們不斷錯怪胸部,如錯怪自己的父母與身世。我們背叛身體,卻怪身體背叛了我們。
已到和解的時候了,我們--與我們的胸部ㄋㄟㄋㄟ咪咪奶子波。
非常欽慕書中一位豪爽大方的脫衣舞孃,每回臨上舞臺,她總自信地鼓勵胸前的大朋友:寶貝,咱們上路吧!她說,胸部於她就像卡車的輪胎--合作討生活的夥伴,光明正大。
還有一個女生,喜歡在揮出保齡球那一刻,揉揉自己的胸部召喚好運,問她--這麼做有用嗎?她笑答:起碼我爽呀!整票同樂的女人們,有老有少,有大有小,互相調皮地詢問:試試我的怎麼樣!
如此開朗無畏。如此自由。
小可愛,咱們去曬曬太陽吧!讓我們用自己的方式,主導我們身為女性的自覺。讓我們以胸部餵哺情人,餵哺自己;願意的話,懷孕泌乳生養小孩。讓胸部成為愛,成為愉快,「她本是情慾核心,也是女人的權力中樞」。
讓女人與自己的胸部和解,進而相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