身體自主

文／黑衣人

深紅檜木外表，

七台尺高、三台尺寬、淨深一台尺半，三層拉門、內部上下隔層，這是我的衣櫃，我的最後堡壘。

拉開門板，右櫃是自我防衛的深黑武裝：清一色黑色運動長褲，方便活動卻不至於過度貼身，十分理想的將我的大象腿與兩根蘿蔔納入黑暗的掩護之中；上層收著的冬衣，純棉厚重Ｔ恤，是推託擁腫身材的好藉口，黑色深藍墨綠，讓我得以低調迴避他人灼灼的目光；還有吊掛著的深黑色長風衣，以及黑色和深灰色長袖襯衫，無論寒冬或炎夏，出門少不了這些長過我肥大臀部的外衣遮掩。

走在路上看到的腿一雙比一雙瘦，腰一個比一個還細，無論我多努力的遮掩豬一般渾圓的軀體，還是和這世上的人們顯得格格不入。每當不得以出門時，悶熱的天氣，讓我在長袖長褲保護下的身體，恣意散發出發酵的汗臭；即使努力避開和他人眼神接觸，還是忍不住聽到四周的切切笑語，他們一定在笑我：「醜女，出門前有沒有照照鏡子」、「臭死了，幾天沒洗澡了啊」、「死胖子，別擋路」……。

我也想穿上左邊櫃子裡，媽媽買給我的漂亮衣服，紅色黃色紫色、圓點條紋碎花，還有粉嫩色系的小洋裝，享受遺忘以久的、做自己的快樂。但我不行，至少現在還不可以，我還要再更努力，繼續每天吃燙青菜配開水、半夜纏著保鮮膜跑步的甩肉計劃，總有一天，一定可以像大家一樣，穿著短袖短褲出門，而不會受到異樣的眼光。

可是為什麼偏偏今天──就只有今天晚上──偏偏忍受不住誘惑，多吃了那幾塊鹽酥雞，光想像肥油在血管裡面流竄，幾天的辛苦節食運動功虧一簣，我就恨不得將食物全部吐出來，哪怕又得再經歷一次胃液灼熱的刺痛感。但是，就算強制把惱人的食物都嘔了出來，我卻未因此感到放心，畢竟那些油脂澱粉卡路里，早就滲進細胞之中，助長我無可救藥的贅肉與橘皮組織。

我一點也不喜歡這樣，不斷的節食暴食然後催吐，然後重新無止盡的循環。我開始害怕出門，害怕和別人接觸，更害怕在陽光下肥胖的身影一覽無遺。我和這世界的常軌漸行漸遠，最後的容身之處，恐怕只剩這中間的衣櫃──為自己留下的，最後一方安全的黑暗。